有一只大甜筒

黑色梦中

1.

 

手指从漆黑的枪管上一路抚过,停在扳机处,掌心和枪把间严丝合缝,目光准星三点一线,在城市边上最高的大厦顶楼,可以无遮挡的看到两百米外废弃工厂的一切。静谧无风的夜里一轮朗月,让任务难度减小了不少。

 

月光洒在顶楼那人的头顶发梢,照出她俯身时流畅漂亮的手臂线条。定点完毕,白皙修长的手指突然离了扳机,把垂下的短发重新捋到了耳后,接着又按住了耳麦。

 

“一号狙击手已就位。” 刘人语低声说道

 

两百米外的废弃工厂里正在进行的一桩毒品交易,警方卧底传出情报说是由两方毒枭的亲信亲自碰面,不止谈生意,还有别的动作。

 

“尽量抓活的。”行动出发前长官把警厅的会议桌拍了又拍。

 

夜幕里四辆载着便衣警察的私车从各个方向逼近了废弃工厂,枪弹上膛,外套下防弹衣紧贴着身体,静默的车厢里警察各自吞咽着口水。这次要交锋的人非同以往,听说漂亮又狠厉,百米开外一枪爆头,要迫近她身边都困难,别说还要抓活的了,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工厂唯一亮起的房间里满是沙石瓦砾,头顶吊着的20W旧灯泡把地上行李箱里摊开的两百万现金照得昏黄失色。一个喽啰跪在地上抽查钞票真伪,完毕后抬头对身旁正装革履戴金丝眼镜的男子点了点头,后者打了个响指,便有一小包细白粉末状固体呈了上来。

 

“这是样品,大陆地区的存货已经在调过来的路上了,尾款到账以后剩下的货会走海关过来,渠道由我们负责。”男子推了推眼镜,换上一副谄笑的面容,“苏哥尽管放心,坑谁也不敢坑你,路上栽了算我们的。”

 

被叫到的人没有答话,离人群远远的倚在房间角落,昏沉的光影里隐约可见一张轮廓挺立的侧脸,眉漆如墨,她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咂摸了两下嘴唇,浓郁的奶油味扩散在唇齿间。

 

怎么看,都是个小孩罢了啊。眼镜男有点怀疑面前这个随意穿着T恤咬着棒棒糖的女生就是老大千叮万嘱要小心伺候的苏哥?

 

半晌过去,阴影里的人终于开了口,她把棒棒糖拈在拇指和食指中间,扫了自己的手下一眼淡淡地说,“等什么呢。”

 

被问到的人触电一样打了个冷颤,立刻趴到地上倒出一些粉末开始吸食,因为太紧张粉末呛进了气管里,在地上翻滚着猛烈咳嗽。苏芮琪抬了抬下巴,另外两个小弟立刻把他拉了起来,那人痉挛似的身体抽搐两下后就不动了,被左右驾着胳膊拖到她面前。瞳孔涣散,意识迷离,身子变轻,云里雾里。

 

“这批新货会不会太猛了?”苏芮琪皱紧了眉头。

 

眼镜男满脸堆笑,还没来得及解释,外面把风的人就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老大,有条子!”

“你搞什么鬼。”笑容一秒抽走变成了凌厉扭曲的表情,男子从外套内侧掏出手枪对准苏芮琪的头部,却发现同样的一个黑黝黝的枪口早已经对准了自己。

她是什么时候拔枪的,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男子的手不禁发抖,冷汗顺着背脊流了下来,而面前的人嘴里叼着棒棒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端枪的手却纹丝不动。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

 

男子刚虚张声势地大吼了一声,两百米开外的顶楼就火光一闪,子弹的轨迹在空气里留下笔直划痕,手下的小弟还没惊呼出声,男人就已经倒了下去,眉心间留下一个贯穿头颅的血洞,一枪毙命。

 

苏芮琪猛地回头,多年的特种兵训练让她一眼就锁定了身后那处伏击位置极佳的高楼,夜色森然,硝烟未散,她面色一沉,踢了踢脚边腿软跪倒的手下,“分开走。”

 

 

2.

 

一般被包围的恶徒走投无路都会选择和警方火拼,所以包围圈外屏息的警察突然看见有人跑出来时愣了一下,往常这种落单的行为无异于自投罗网,但这个废弃工厂四面八方都是出口,慌神了几秒才有人大喊,“上车,分头追!”

 

警方在车顶亮起了红色闪灯,这片城市边上的荒野像突然燃起了零星火光,警铃和枪声一片聒噪沸腾,没有人注意到工厂顶楼一道钢索飞抛出去抓住了旁边大楼的窗口。

 

敌人已经离开了监视范围,自然就没狙击手什么事了。刘人语摘了手套,背靠天台的栏杆坐下,摸摸枪管还热着,她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剥开了含在嘴里,这个靠甜食平复心情的习惯是跟那个人学的。

 

相遇的时候太小了,开枪会害怕,泥潭里前行弄脏衣服会哭,身边那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小孩总是腮帮子鼓鼓的偷嚼着东西,咧嘴笑她的时候门牙还漏风,但总把兜里剩的糖果分她一半,说别哭啦烦死了,来吃糖,堵上你的嘴。

 

如今长大了,不哭了,日夜渗透扎根在心里的习惯和感情却再也抹不掉。

 

天台的铁门被人推开时,刘人语看见那个身影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捏了捏脸,疼得嘶了一声,才绽开一个由衷的笑容。

 

“看起来手感不错哦,我也想捏。”

 

苏芮琪黑色帽檐下一脸坏笑,把肩上沉沉的背包和手边装了两百万的行李箱一丢,脚步轻快朝她走来。

 

“你疯了?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的身份你就死定了,还不快回去。”刘人语突然想到这点,用力推了推坐到自己旁边的苏芮琪。

 

“你知不知道我从工厂滑索过来又不敢坐电梯,背着这么多东西爬了几十层楼就为了见你一面,还赶我走。”苏芮琪的语气满是委屈,和刚刚那个一句话就让手下像狗一样趴下验毒的老大怎么看也联系不到一起。

 

刘人语扑哧笑了,“你根本就不该来,胡闹。”

 

“你就不胡闹了?”苏芮琪扬起一边嘴角,歪着脑袋看了看刘人语。

 

“狙击手的任务是观察敌情,防范劫持人质的情况出现,以及现场火拼时找出集火点让对方失去作战能力。像刚刚那种狗咬狗的情形,上司只会拍手大笑,谁让你开枪射杀那个男人的?”

 

多年前两人被选入特种兵的训练营,各自都表现优异,本可以成为一等一的战斗力,就差最后一关过不去。士兵应该永远把完成任务放在第一位,但无数次演习证明,只要她们之中有谁遇见了危险,哪怕成功近在咫尺,这两个冥顽不灵的笨蛋也会决然的转身朝对方奔去。

 

刘人语笑了笑,替苏芮琪把背带放到了肩上,隔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抱住她,双手环绕过她的脖颈,说,“你该走了。”

 

虽然很舍不得,但为了对方能平安,也只能这样。

 

苏芮琪垂下头轻轻点着,嘴唇就断断续续地亲在刘人语的手背上,喃喃地回应着,“嗯,我该走了。”

 

虽然很舍不得,但为了最后能完成任务回到她身边,也必须这样。

 

 

3.

 

刘人语回到警察厅,上上下下都已经炸开了锅,警长本来很得意这一次自己的卧底传来了这么有价值的消息,以为这番布置过后是瓮中捉鳖,一定能顺藤摸瓜挖出更多信息。没想到什么也没捉到,只拖回来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刘人语,警长找你。”

 

从人群中穿过时能捕捉到身后人的窃窃私语,她知道自己凭退居二线的特种兵身份空降行动组本就是不太能服众的事情,再加上第一次跟任务就擅自行事,一定很多人议论她恃才傲物,桀骜不驯。

 

“阿sir,找我什么事?”她敲了敲门,明知故问,桌前的警长抬起头来,目光如炬。

 

“那名毒贩眉心正中的子弹是你枪里打出来的,为什么开枪,你看到了什么?”

 

 

4.

 

当年第一课学狙击的时候,老师教她们学会开枪之前要先学会观察,学会忍耐,名花含香,宝剑藏锋,没把握的情况下不要轻易扣动扳机,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刘人语同学瞄得最认真,来跟大家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正聚精会神盯着倍镜看的刘人语被老师点到名字,蹭地敬了个礼,“报告老师,我看到了对面同学的运动轨迹,以及她们暴露在准星下的致命T区。”说着她用手比划了双眼与鼻翼间的位置。

 

“好,非常好,这也说明对面同学在隐蔽和反侦察方面犯了很基本的错误,我们狙击手要自保,第一要务是……”老师一边讲解一边踱步到了另一边,刘人语吐了吐舌头。

 

骗人的啦,刚刚一直在倍镜里数苏芮琪脖子上的痣。

 

 

5.

 

“不交待清楚现场情况和开枪理由的话,你暂时不用参加这次行动了。”

 

刘人语听了这话利索地解下手枪扔到桌上,对一脸惊愕的长官笑了笑,转身就走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苏芮琪是卧底这件事,除了当初下发命令的基地长官和她,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如果警察局里有内鬼,就算是警长也未必能把嘴捂严实了,最好的方法就是只字不提。刘人语也不管自己的事业是不是就此夭折,如果会给她带来万分之一的危险,这件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们之间习惯了说的很少,做的很多,就像当初长官在她们之间抉择不定去毒窟里做卧底的人选时,苏芮琪偷偷溜进办公室撕掉了刘人语交上去的申请书,把自己那份放在了桌面。

 

做卧底不只是出生入死,还可能手染鲜血,身败名裂,很少有人甘愿做这件事,除非是基于保护谁,替谁去承担。

 

 

6.

 

一个月后的某天,刘人语正在书房翻看警局调来的卷宗,手机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是公用电话亭投币那种,她立刻接了起来放到耳边。

 

“晚上九点来公园看烟花,石像旁边,知道了吗?”

 

“知道了。”

 

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传来了挂断的忙音,刘人语听得出苏芮琪的声音,也听得出事情紧急,她按住砰砰跳动的心,尽量放慢呼吸让自己平静。

 

还不到九点公园里就聚集了大批等着看烟花的人,刘人语乖乖等在石像旁边一步也没有走动,这里视野不够开阔,便没人过来挤占地方,夜晚寒意沁人,她往外套口袋里揣了揣手,直到背后吹来的风被人挡住,那个熟悉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在她耳边响起。

 

“别回头,听我说。”

 

“警方安插的卧底暴露了,那个人已经叛变,上头让他给警司传递了后天在码头交货的消息,交货是假的,埋伏是真的,到时候三条船上都是毒贩子的人,还有大批军火,他们会假装往江心开引警察来追,然后在水面开战,你告诉警长,后天的行动必须取消。”

 

刘人语一着急,侧过脑袋告诉苏芮琪,“警长根本不会相信我。”

 

“那就告诉他我的身份,给他看我的徽章和证明。”

 

“不行,警方的卧底怎么暴露的,你就知道不是警察局里有内鬼?我如果说出去了,谁能保证你的安全。”

 

苏芮琪沉默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你听话好不好。”

 

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九点的钟声敲响了,烟花准时腾空在她们头顶炸开,夜幕一片绚烂,刘人语蓦地转过身来吓了苏芮琪一跳,她立刻四下环顾检查有没有被人跟踪。

 

没有,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天上此起彼伏的烟火,她们在喧嚣人群的包围里却意外的很安全。

 

“你快转过去,别被人发现了。”苏芮琪还是不放心,低声催促着刘人语。

 

她反而任性投入到苏芮琪怀里,扯着她宽大的外套把自己裹了起来,凑到耳边轻声说,“我藏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的。”

 

 

7.

 

如果没有遇见对方,自己应该在特种兵这一行干得还不错,不是说在俱乐部当射击教练有什么不好,只是总觉得没有以前酷了。刘人语换掉教练服走出更衣室碰见自己的学员,金发碧眼的帅哥开心地喊着Hi Reyi~就扑过来,她一个柔韧的转身躲过人家热情的拥抱,挥挥手说see you next week,bye!

 

十二月的欧洲边陲小镇总有飘不完的雪,一开始还兴奋得要去地里打滚,现在只会嫌融化的雪水沾湿头发和衣服,地上化了一半的泥水也沾得靴子底脏脏的。

 

刘人语裹上围巾走进漫天细碎的雪里,留下一排脚印,脚印指向门廊外等着接自己下班的苏芮琪,她总是冷得搓手跺脚又懒得戴围巾手套,固执地往手上哈气,再捧着刘人语的脸说真的不冷不信你看。

 

看你的头。刘人语解开围巾把她也裹了进来,挽着手臂的距离刚好,围巾的长度刚好。这段算是告老还乡的日子也刚好。

 

当年跟军方冒领了炸弹火药去埋在江边船底时的壮举让她成了缉毒界经久不衰的传奇,也让她稳居了这些年军界警界用人黑名单的第一名。

 

“你是不是疯了?”

 

这句话苏芮琪在见到一身潜水服从船底爬上来的她时说过,后来警长赶到现场看见江面上三艘烧得只剩架子的船时也说过。

 

都是一样的瞠目结舌表情,不同的是当然苏芮琪要可爱一万倍。她拦着旁边的小弟说别开枪别开枪,下一秒就被刘人语抓住了手腕一起跳进了水里。

 

身后火光滔天,爆炸的气流在背后推了一把,苏芮琪下意识张开手臂护住刘人语,看见她明媚笑颜,下一秒就被水流覆盖。

虽然她实在是很胡来,但游泳技术真是没得挑,被半拖半抱弄到岸边喝了可能有一公升江水的苏芮琪不得不承认。

 

早该知道的,这家伙什么时候听过自己的话,每次都是略略略的做着鬼脸说我不。

 

行动结束以后,刘人语被记了大过,但一举端了毒贩子主力部队也让军方决意把这件事压下来。苏芮琪算是功德圆满,上头给她发了一大笔精神抚恤金,还做了干净的人生履历和身份证明,今后想去哪里都可以。

 

“去一个有雪和圣诞节的地方吧,好不好?”

 

在曾经的小居室里,两人摊开世界地图讨论下一站的归属。虽然组织上从来没提到过把刘人语分派给了自己做心理疏导员,但既然她自己都这么说了,那就打包带走吧。

 

没对刘人语说过,其实她就像自己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带的糖果一样,支撑着苏芮琪活过了卧底时期的黑色梦魇。梦中不论对错,梦醒终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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