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大甜筒

她说

 

(1)

 

“前方道路左拐,靠左前方行驶进入西三环路四段,有闯红灯拍摄。”

 

导航里字正腔圆的播音女声没能驱散凌晨两点的困倦,就被渐进放大的音乐声淹没了,慵懒沙哑的声线像要把人揉进睡眠最深处。在如注的倾盆夜雨里前行,前方车辆亮起的猩红尾灯,连成一条蜿蜒通往机场的路。

 

下一个几十秒的红灯倒计时出现时,苏芮琪从口袋里拿了条口香糖剥开放进嘴里咀嚼,怕自己疲劳驾驶挂在路上。这个念头刚闪过,接着就想到了那刘人语被丢在机场要怎么办。

 

是不是有病,你命都没啦还管得了她吗?一个声音在脑子里朝自己吼,吼得她忍不住笑起来,还以为几年不见这个保护她的习惯能改掉了,没想到它是如此的隐秘而顽固。

 

时间轴往前拨几年,刘人语是瘦瘦小小谁也镇不住只敢凶苏芮琪一个人的高中班长,苏芮琪是不爱学习总被她揪着耳朵留下来背课文的体育委员,爱欺负她,又不准别人欺负她。大学时志愿录取不尽如人意,两人便天南地北的去了不同的城市,少年人眼里的世界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只是各自躲起来大哭了一场,就在毕业宴上潇洒碰杯把橙汁一饮而尽说了再见。

 

不过再见倒是比预想的还要频繁。

 

刘人语受了委屈和苏芮琪电话里哭诉了几句,第二天还没下课就收到她的微信消息说我在学校门口等你。苏芮琪期末挂了科要补考,还在寝室里忘我地打着LOL,被刘人语敲开宿舍门耳机一拔就拖去了图书馆划重点。

 

四年的火车票如果没丢,叠起来该比高等数学还厚了,那些枕着铁轨咣当入眠的夜晚都怀抱着数不胜数的期待,不是异地恋,倒成了众人皆知的情比金坚。

 

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那样打趣了,从高中开始就绯闻不断的两人,被标榜成教科书般的模范爱情,可以大方牵手拥抱,喝同一杯水用同一支口红吃同一个冰淇淋,但苏芮琪心知肚明,她们之间没有什么界限距离,有的却是心里深不见底的一道鸿沟。

 

暧昧模糊的感情,谁都不知道再迈一步会通向哪里,可能粉身碎骨,可能柳暗花明。她们的默契用在了相处时的大多数点滴,除了揣测对方的心意。是不能呢,还是不敢?

 

到机场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苏芮琪买好了热饮在出口等刘人语,牛奶给她,咖啡给自己,大概通宵完就可以直接去上班了。她把卫衣兜帽翻过来盖住脑袋,好像这样能让脑子里突突跳动的神经安分一点。不是十七八岁那时候随随便便熬夜的年纪了,她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那时候也接过她深夜到达的航班,自己还是个穷大学生,没有车,有的只是挥霍无度的时间,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她要降落的目的地,和十几个举着手幅鲜花礼物的粉丝待在一起,看航班提示板上她是否落地,猜测她在取行李了吗,听旁边人欣喜的语气诉说着她有多么喜欢刘人语。

 

苏芮琪不说话,帽檐压得低低的站在人群外面。

 

这些泛滥的喜欢像潮水,汹涌地来,又骤然退散,现在只剩自己提着两杯热饮扶着栏杆望向曾经的方向,没了长枪短炮,没了欢呼和搅扰,苏芮琪能明白那个人为什么变得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2)

 

行李箱的滚轮滑到视野里时,苏芮琪已经喝完了咖啡,纸杯在等待中被无意识地捏扁,到刘人语四下张望的脸出现在画面里时,它被主人利落地投进了垃圾桶。

 

从高中认识起就知道刘人语很爱唱歌,还会自己创作,但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循规蹈矩的乖学生会放弃既得的前程去追求梦想。大学时她断断续续参加了一些音乐选秀节目和比赛,坚持原创,人气不温不火,属于被下载却不受追捧那一类。毕竟是个速食的流量时代,没有后台没有包装怎么被人看得到。

 

这次临时改了行程回来也是受了很大委屈。电话里刘人语说着说着就哭了,她受邀的晚会因为时长控制出了问题,主办方直接砍掉了她的节目,说实在是不好意思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吧。

 

“哪还有下次啊。”

 

她哭腔里都是对失去这次机会的惋惜,而绝口不提自己排在那些前辈后面等了多久,练了多久,没有休息室,没有助理跑腿买水订饭的事情。电话这边的苏芮琪不知道怎么说,她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只能静静听着刘人语没形象的大哭,一边拿iPad给她订好了回来的机票和送到机场的专车。

 

“会有下次的,别哭啦。”

 

“总之先回来成都再说吧,住我家,我来机场接你。”

 

伸手接过刘人语的行李时她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递过去的牛奶已经不烫了,允许她大口大口的喝,把吸管当成晚会主办方恶狠狠地咬着。她不开心的时候就不想讲话,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低头牵着苏芮琪的衣角往停车场走。

 

行李提进了后备箱,吉他放到了后座椅上,苏芮琪忙前忙后一声不吭,她做不到像别的女生那样絮絮叨叨甚至是叽叽喳喳的说些安慰和吐槽的话,在刘人语低气压的时候,她就难免紧张,木讷得像个哑巴。

 

算是告一段落的安定下来了吧。

 

雨刚停不久,地面是湿的,踩在上面啪嗒啪嗒。坐到苏芮琪的副驾驶位置上,刘人语才感觉到了安心和放松,座椅已经被人调到了能够斜躺着的高度,在后座倒腾了半天的人又翻出一个颈枕递过来,说先睡吧,到了我叫你。

 

“谢谢。”

 

大概是这两天和工作上的人打交道太多,这句话不自觉地就从刘人语嘴边溜了出去,苏芮琪听见后怔了一秒,突然说:“不准谢,谢个豌豆啊。”

 

那副被冒犯到的嗔怪模样让刘人语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氛才终于变得轻松自在。

 

她把颈枕垫在脖子后面乖乖躺好,苏芮琪提醒了一句,“安全带。”

 

“噢。”

 

伸手去够,角度却有点别扭,半天都没摸到,车门口的人等得不耐烦,唰一下把带子扯了出来,从她身前探过去找另一边的系扣。路灯下的昏黄夜景被隔断,苏芮琪突然探身过来的单薄肩膀把她视线所及的范围都变成了黑暗,太近了,鼻腔里都是她衣服领口散发出来的沐浴香氛的味道,清新,和煦,微甜。

 

眼前这个人应该是洗完澡睡下了,又在睡梦中被铃声吵醒接到了她的电话,揉着睡眼听完哭诉,然后默默替她安排好了退路。

 

被眼前的发丝和体温撩拨着思绪,刘人语不禁去想苏芮琪是怎么做到经年累月如一日的对自己好,不会生疏吗,不会厌烦吗。以前身边的好朋友也不止一个,可离近了会争吵,离开了会疏远,兜兜转转了好几年竟然还有一个她留在身边,繁琐的日常没能把这份感情压垮,冰冷的现实也没能将她们分开。刘人语鼻子一酸,在安全带的搭扣系拢了发出爽脆利落的声音时,她默默伸手环抱住了面前的人。

 

感觉到臂弯里的人,一下子僵住了。

 

的确是有些突然,但是也固执的没松开手,捱过了假装是玩闹的时间,再放开也来不及了,混杂着暧昧和感动的尴尬在这个仓促的拥抱里一点一点氤开。

 

刘人语听见她吞咽时喉头滚动的声音。

 

苏芮琪说,“好啦。”

 

两个字被压低了又拖长,像路面积水的低洼映照着月光,温柔,透亮。一只手掌绕上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终于调动出了刘人语所有的委屈和心酸,在她怀里用眼泪尽数宣泄出来。

 

(3)

 

【很抱歉这次的活动被取消了,去了现场的美人鱼们,你们真的真的真的辛苦啦,希望下次还能够见到大家,我会继续努力写出好听的歌送给你们的。晚安】

 

手指在发送的按键上面悬了一会儿,又把键入光标插到里面重新编辑,加上了“如果”。

 

【如果有去了现场的……】

 

这样会显得稍微不那么自作多情吧。

 

刘人语苦笑一下,从几百张自拍库存里挑了一些配图,把这条微博发了出去,然后按下锁屏键把手机放到桌面,起身去浴室卸妆洗澡。

 

这算是一个为了满足虚荣心养成的小怪癖吧,待会回来再打开,也许就能看到几十上百条消息回复堆积在那里,像对她的关切和在意迫不及待地从屏幕里涌出来。最多的时候那个鲜红的数字显示999+,最少的时候也就那么一二十条,对于她这样曝光率很小,根本不算艺人的原创音乐人来说,和粉丝线下见面的机会很少,能够直观感受到自己人气变化的,也就是这些转发评论了。

 

还有多少人对自己维持着手指划过那条消息时,能停下来打打字,和她说说话的喜欢呢。

 

闭眼冲淋的时候刘人语抬起脸,让水从头顶流到脚趾,把那些胡思乱想都带走。外面苏芮琪敲了敲卫生间的门,说话声却被莲蓬头洒落的水流打乱了听不分明,刘人语伸手关掉,抹了抹脸上的水珠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

 

门把手被拧开,却只推开了一条缝那样绅士的间隙,好让声音能清晰地传进去。

 

“毛巾挂在门把手上了,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你要吃什么?”

 

“随便,都行,买什么吃什么。”丢出去一个很天秤的回答后,苏芮琪麻利地关上门走开了,一副下次懒得再问你的样子。

 

走出浴室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成都的夏季白天拉得很长,刘人语按了下手机屏幕看时间,5:32。她解开头上的毛巾仔细梳了一遍头发后又把它包上,才坐下来解锁了手机,慢吞吞点开微博,好像多耽误一会儿,就能多看见一个回应似的。

 

意料之中的,并没有多少人理她。

 

一定是发微博的时间不对,嗯,大半夜的,哪还有人在。

 

刘人语这样安慰了自己以后,才注意到转发里突兀的数字1,是一个字母加数字看起来像僵尸粉的小号。没人会记住这样的id,可在脑海中搜寻一番,似乎又每次都能见到它,转评赞一个不落。

 

【没能见到肉肉真的好可惜哦,特别喜欢你的歌,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听你唱,加油加油!】

 

还是有小迷妹的嘛。

 

刘人语微微一笑,点击查看该微博,在评论里留下一个“谢谢”。既是真心实意的想对人家说这两个字,还有一点期待看到对方被翻牌后欣喜若狂的样子。

 

“年糕、果汁、牛奶、速食粥和米饭……”

 

苏芮琪一边嘟囔一边检视着篮子里的东西,应该买得差不多了吧,把它提到收银处的店员面前时,手机震了一下,有消息提示。

 

【谢谢。】

 

这个人还真是一丁点偶像自觉都没有诶怎么可以随便回复呢!苏芮琪翻了个白眼,皱着眉点开回复框以后霹雳打字,内容却和她满是嫌弃的表情完全相反。

 

【哇啊啊啊肉肉回我了,天哪!不用谢,你是我的偶像啊呜呜呜……】

 

“您好,一共是94元,请问现金还是支付宝?”店员打印出小票后,礼貌问道。

 

“呃,支付宝,请等一下。”

 

那就随便呜几下行了吧。

苏芮琪删掉后面憋了一半的彩虹屁,加上几个可爱的花痴表情就点击了发送,迅速切换到支付宝的界面把二维码递给店员。

 

下次能不能别随便回复本僵尸粉了,文案废写这么几句话也很辛苦的。

抱着食物走出便利店的苏芮琪还在心里吐槽着。

 

(4)

 

白天跳舞的时候完全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和钢铁意志在坚持。

 

大学毕业以后苏芮琪也没有从事自己所修专业的工作,而是回到成都和朋友合开了一间工作室,和艺人偶像等团体对接工作,负责编排舞蹈。因为专业水准高又工作态度好,很快在业界混得声名鹊起。

 

虽然年纪小,但大家都很服她,像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呢——

 

一宿没睡就去了工作室排舞的苏芮琪,在休息喝水的短短几分钟里倒在垫子上睡着了。

 

众人都过来盘腿坐在地上把苏芮琪包围,窃窃私语。要知道苏芮琪这小朋友平日里虽然嘻嘻哈哈,但工作起来总是严格要求自己,连游戏都能忍痛割舍一段时间,像这样累到会在工作时间昏睡过去,昨晚是干嘛了呢?

 

不对劲,肯定有情况。

 

苏芮琪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面前摆着几张近在咫尺的脸,画面就像取经四人组伸着脑袋朝她笑,说师傅你醒啦一般的惊悚。

 

她哆嗦着往后一滚掉到了地上,掀起垫子做盾牌,“你你你你们想干嘛?“

 

到面前的人们几脸坏笑的问出了昨天晚上你去干嘛了这种没营养问题,苏芮琪才把垫子拍了过去,说你们神经啊。

 

半夜去机场接朋友这种事,当然是因为自己仗义,还能是为什么。说出了事件原委反而被八卦的群众往角落里堵得更深了一点,苏芮琪有点手足无措。

 

然后就挨个回答了她们“那如果是我你会来接吗”这样千篇一律的莫名其妙的假设,苏芮琪觉得,自己再多点几次头就会被这个催困的频率搞得再次昏睡过去。

 

得到了明显很敷衍却也勉强能满意的答案后,众人同意放苏芮琪回家补觉,反正她这个浑浑噩噩的状态,也编不出什么东西来。如蒙大赦的苏芮琪立刻就开车往家里赶,带着对家里柔软大床的渴望,把油门踩到了每一段道路限速的极限,像回光返照的人吊着最后一口气在冲刺。

 

打开卧室门刚要直挺挺的倒下去,发现床上已经有一只不明物体蜷在了中间,她又硬生生把步子收了回来。

 

差点忘了,早上太累了懒得给刘人语铺另外一间房里的床,就叫她先在自己床上睡了。

 

理智和困倦激战三百回合后,苏芮琪还是躺到了那一团刘人语旁边。都这么累了,谁还要去隔壁铺床,又不是没有一起躺过,怕什么。

 

她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角,一点点往自己身上扯。

 

幸好刘人语睡相不错,没有一脚把旁边战战兢兢扯着被子的苏芮琪踹下去,只是随着被子的迁移,来了个180度转体。

 

脸对脸,还有点近,身子就在床沿边缘,再退一点就有摔成脑震荡的危险。一下子摒住了呼吸的苏芮琪想问天问大地,刚刚为什么,不去,隔壁,铺床。

 

 

(5)

 

其实有很多选项,只是被选择性忽略了,比如说直接叫醒她。苏芮琪却放缓了呼吸,生怕这股气流会惊扰了她的睡眠。

 

刘人语爱把脑袋往被窝里埋,此刻她温热的鼻息就潮起潮落的漫在苏芮琪锁骨上方那一片海岸。

 

好痒啊,救命。

 

刚刚如山倒来的睡意像被怪兽拦腰截断,苏芮琪现在清醒得能跳起来做100个伏地挺身。本来睡在大床中间的刘人语这一个翻滚把她的生存空间挤占得更可怜了,苏芮琪默默看着她身后三分之二的空床,好不容易扯过来的这点被子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作茧自缚呢。

 

第二个选项,抱住她。

 

抱她就可以把中间那一小段距离消灭掉,抱她自己就不会不小心滚下床。

 

明明是通宵不睡也要去接的朋友,那么亲近的关系,抱一下会怎样?苏芮琪越是拷问自己,睡眠就走得越远。想起刚刚回答众人的问题,会对别人也那么尽心尽力吗。

 

尽力是应该会的,心却未必吧。

 

好比一块不起眼的饼,掰开酥皮来看有的是空的,有的是玫瑰馅。就算对别人做了一样的奉献,好像也没有任何值得自己辗转难眠的意义。毕竟世界上已经有了一个刘人语,也只有这一个刘人语。到底是玫瑰不同凡俗的美让自己迷惑,还是这些年倾注的心血让她显得如此特别呢。苏芮琪不擅长做情感题,她想推醒面前的人,问问她们搞文艺创作的人到底该怎么界定这样的喜欢。

 

“以后要是都找不到对象,干脆就搭伙过日子吧。”

 

默契单身的大学四年里,两人说过这样的玩笑话。

 

没有人为她做一对一的解答,倒是有千万人共鸣过的情感早就在心底生根发芽。黄伟文先生说过了啊,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

 

(6)

 

醒来时天色已暗。

 

夜色从半掩的窗帘里漏了进来,面前的人已经不见,苏芮琪伸手去摸,床单上一片凉凉的空荡,乒里乓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翻了翻身,发现自己还是睡在床沿上,只是床边多了一把带靠背的椅子,防止她跌落。

 

有些安心地往床里面滚了滚,把脸埋到被褥里面,有两种淡淡的香味交汇,是她留下的痕迹。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温暖,清甜,和柔软。照惯例赖了一会儿床以后,苏芮琪开始思考这昼夜颠倒的一天,时差怎么倒得回来。

 

另一边厨房里的刘人语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思索了半天,转身出去关上了门,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倒腾了半天果然下厨失败,还是拿出了苏芮琪从便利店买回来的速食盒饭。到竖起耳朵听见卧室里的人趿拉着拖鞋走了出来,她立刻把微波炉里叮好的盒饭递了过去说surprise!

 

小眼神还偷偷瞟了瞟厨房紧闭的门把手。

 

“干嘛,你做什么亏心事了?”苏芮琪皱眉。

 

“没有啊。”

 

刘人语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反正这个人八百年不做一次饭,厨房被炸了想必也不会发现。

 

奔波劳累之后睡了这样满足的一觉,力气才终于回到了身上。两个人面对着坐在餐桌上,举起果汁罐子碰了碰,“cheers!”互相嘲笑了对方笑得好傻以后才把食物往嘴里胃里填塞。

 

的确不怎么好吃,和以前高中食堂里马马虎虎的饭菜似的,但正是这种让人怀念的寻常催生出了心底的感动。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啊,好像理想生活的面貌本就应该是这样。

 

“过几天,有个音乐节请我去唱歌噢。”

 

“唱哪首啊?”苏芮琪从盒饭里抬起头来。

 

“主办方说随便我,我想唱一首以前从来没唱过的歌。”刘人语停下筷子,认真地说。

 

“那很好啊。”

 

“你要来噢。”

 

“废话,音乐节地方那么远,我不得开车送你啊。”苏芮琪忿忿地咬了一口土豆。

 

刘人语咧开嘴笑了,其实她想唱的那首歌还是个半成品,光有曲子没有词,不过灵感已经出现,要完成它并不费事。只是还有一点点担心别人听了会不喜欢,毕竟是初次面世的作品,新鲜感和忐忑不安都在里面。

 

“你说万一我一辈子就这样了,怎么办啊?”

 

被刘人语突然感伤的语气吓到,苏芮琪放下筷子问,“哪样?”

 

“写再多的歌,也没有人听,没有人记得。”

 

这种情绪苏芮琪完全可以理解。但凡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从事着热爱的工作,都比庸碌度日的人更渴望得到认可,希望自己的爱好是值得她骄傲的。钱和名声,都成了次要。所以才会特意买一个小号来做她的忠实粉丝啊,苏芮琪欲言又止,回忆不起鼓励的话都有哪些句式,最后只能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

 

“我都听过,都记得啊,我不是人吗?”

 

刘人语扑哧笑了,伸手过去摸她的脑袋,“你是我的狗砸!”

 

 

(7)

 

第一颗雨滴砸到苏芮琪鼻尖的时候,她脸一黑,心一沉。

 

夏季雨水丰茂是常事,可会不会时机都太不凑巧了一点。身边本来在挥手打拍子蹦迪的观众们都四散跑开朝远处的棚子和屋檐去了,还嘴里嚷嚷着奔走相告,“下雨啦!”

 

好像谁没长眼睛看不见似的。

 

刘人语刚调好了立麦高度,就看见了台下作鸟兽散状的一幕,她愣住了,雨滴落到了发梢,额头,和身上背着的吉他。乌泱泱的观众很快跑的只剩下一个黑点,是苏芮琪,她指了指天,耸了耸肩。

 

还没想好该怎么办,音乐节的经理人跑上台来了。

 

“小刘啊,这雨越下越大了,先收摊吧,下次再说好不好?”

 

又听见“下次再说”这个词,刘人语嘴巴一下就瘪起来了想哭。但确实,再坚持演出也没什么用,只会淋湿吉他和设备。正要不情不愿地帮忙搬走东西时,一阵“咚咚咚”的脚步比雨声更嘈杂的在耳边响起来。

 

“请等一下!”

 

苏芮琪从背包里拿出带来的两把雨伞,撑开了一左一右地跑上了台,一把伞遮住刘人语和吉他,一把伞遮住立架麦克风。

 

“能不能让她把这首歌唱完,拜托了。”

 

伞下的空间只给自己留了一丁点,雨水顺着苏芮琪的肩背一直流淌。经理人一脸惊愕,想问她你是哪位,可对方眼神灼热,言辞恳切,一副不容推脱拒绝的模样,再加上雨势愈发浩大,他所剩无几的头发都湿成了一缕往下耷拉,也无心再和对方纠缠。

 

“唱吧唱吧!”经理人嗨呀一声摆摆手往后台跑去躲雨了。

 

一直没说话的刘人语这才出了声,她抬头看看这两把格子纹花伞,是充话费回馈大众的时候会送的那种,小嘴又挂起了油壶,“这样好土哦呜呜呜。”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偶像包袱呢,快唱吧祖宗。”苏芮琪哭笑不得。

 

“你别吵了我这是首慢歌,麦还开着呢人家都听到了。”

 

被瓢泼的雨浇到背心都湿透了,苏芮琪看着刘人语眼角还挂着的泪珠,心想,“行吧,你还委屈上了。”

 

拨响第一个和弦的根音后,两人默契地停下了争吵,雨点狠狠往伞面上砸,苏芮琪握住伞柄的手又加了一分力道。四散的人群开始将目光汇拢来,聚集在舞台上这简陋狼狈,又真诚可爱的两人身上。

 

“这首歌的名字叫,《她说》。”

 

前奏是真的这么长,还是刘人语故意多弹了几遍,苏芮琪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鞋面也湿了,丰盈的雨水正一点一点浸润着大地万物,包括她的袜子。

 

你这是慢歌啊,还是纯音乐啊。苏芮琪无奈。

 

到刘人语终于开口,内心的芜杂和焦躁才被抚平了顺着雨滴流走,世界突然缩得很小,小到只剩伞下。

 

云皱眉的时候 雨落

一万颗远星孤独闪烁

夜幕里哪一片黑暗是我

很高兴遇见你 她说

 

 

(8)

 

【老板,你红了】

 

回去之后洗个澡吹个头的时间苏芮琪收到七八条这样的消息,每一条都附赠转发今天在音乐节现场被拍下来的视频:她撑着伞,刘人语弹唱。连并不关心原创文艺的同事们都刷到了这个,网络传播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你要转运了,小辣鸡。”她对着刘人语晃了晃手机屏幕,虽然还没点开视频,但左下角已经明明白白写着了播放量高达几十万。

 

“我要看我要看!”

 

欢呼雀跃的刘人语扑过来抢走了她的手机,平日里两人就经常互换手机玩,苏芮琪倒也没在意,由着她拿走了,便自己走去浴室里梳头吹头发。

 

吹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微博登的还是那个僵尸粉小号,忘记切回来了。

 

苏芮琪的心里,一瞬间火山喷发。她冲到卧室里飞身扑倒刘人语按住她的手腕就把手机抢了回来。

 

面对被莫名其妙制服了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刘人语,苏芮琪结结巴巴地在脑海里搜刮着理由。

 

“呃,我突然想起,今天游戏里的箱子还没领,你用自己手机看吧。”

 

对方嘴角抽搐了两下,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苏芮琪觉得这个理由应该是过关了。嗯,还蛮符合自己的。现在微博首页也不会显示ID,应该没有被发现。

 

有了这个一时占据热搜的音乐节原创live《她说》过后,刘人语的微博粉丝也唰唰唰疯涨起来,苏芮琪吹完头发的时候,看见手机屏幕弹出的微博提示,您的特别关注刘人语Reyi_发微博了。

 

【非常谢谢大家能够喜欢我的音乐,这首歌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可能雨天背景音太嘈杂有些听不清,下面附上歌词,还请大家今后多多指教啦。】

 

【图片】

 

几分钟内就有了几百上千转发,像回到了她刚参加完某个选秀节目后人气猛窜的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能够靠作品被人记住了吧。苏芮琪咧嘴笑了,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好像自己的一个转评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但还是习惯性的完成了这件事。

 

【新歌真好听,肉肉真棒,怎么能这么有才华,不愧是我的小偶像。】

 

发送完毕后苏芮琪放下手机,拿起水杯,心想又会回到被人海淹没的状态啦,可是有很多很多别的人喜欢她,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正咕嘟咕嘟喝着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

 

刘人语Reyi_回复了您的评论。

 

噗——,苏芮琪嘴里一口水全喷出去了。

 

【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把一些心里话写出来了,这首歌呢,其实是写给一位认识了九年的朋友,也算是有感而发吧。】

 

苏芮琪掰着指头开始数,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再加上毕业两年。一直在她身边的,不就是自己吗。她心脏咚咚地撞着,点开了那张写着歌词的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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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皱眉的时候 雨落

一万颗远星孤独闪烁

夜幕里哪一片黑暗是我

很高兴遇见你 她说

 

忽远忽近的闪躲

患得患失的沉默

我不是故意做了这样一个我

这样也很可爱 她说

 

如果大雨将至的傍晚

你还是小小泡沫

就在我的怀里脆弱

 

如果枯叶终将零落

风吹乱了漂泊

请把我当作

世界最后的角落

 

也许真心 反而缄默

诚实的人爱得笨拙

也许某天 用三个字概括

我能听见 她对我说

她爱我

 

 

(9)

 

“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说多少岁还没对象的话,就干脆在一起好了?”

 

正趴在床上玩手机的刘人语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脸红得像番茄的苏芮琪。

 

“当然记得啊。”

 

“那你记得具体是多少岁吗?”

 

刘人语转了转眼珠子,这样带着调笑意味的话当时好像并没有讨论个彻底,她看着倚在门口有些奇怪的苏芮琪,拿手撑在床上坐起了身子。

 

“不记得了。”

 

“你今年多大?”

 

“23啊。”

 

“我怎么记得,约定的就是23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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